2015年12月21日 星期一

日文漢字與日文語感

2015年12月21日 

王偉雄教授撰文評論賴明珠的翻譯關鍵評論網轉載,引來一些讀者不客氣的批評。他們基本上認為不懂日文、拿中譯與英譯比較很可笑。這問題王教授在其文章中已有解釋,在此不贅。

倒是有讀者提出一點,令我頗感興趣:「英文比中文離日文更遠,再怎樣翻譯也有先天的極限……語系越接近,文化越相似,文法也越相近。」言下之意似乎是:華人譯者翻譯日文作品,因為中文與日文在語系上比較接近,相對於英文譯者有優勢。

日文的語系問題並不簡單,至今語言學界似乎沒有公認的看法。華人認為中文與日文接近,通常是因為看到日文大量採用漢字而想當然耳。我反而認為日文漢字對中文譯者是一種障礙,譯者若不謹慎,很容易因為誤用日文漢字而造成中文讀者的理解困難。

這問題我在〈日文漢字〉一文中已有說明。簡單的例子便是日文「政治家」不是中文的「政治家」,日文「翻譯家」也不是中文的「翻譯家」(根據這網站http://www.tnt-j.com/translator2.html資料,日文的「翻譯家」大概是「職業譯者」或「專職譯者」;如果你在翻譯日文時直接採用「翻譯家」一詞,是會誤導中文讀者的)。

日文漢字詞最容易被錯誤地照搬到中文之中,應該是那種某個意思與中文相同(或非常接近)的多義詞。在此以王教授討論的那段《挪威的森林》為例說明。 

1. 不思議
記憶というのはなんだか不思議なものだ。(原文)
記憶這東西,真是不可思議。(賴譯2003年版) 
記憶這東西真有些不可思議。(林少華譯) 
Memory is a funny thing.(Jay Rubin英譯)
日文「不思議」不等於中文的「不可思議」(但在這一句中,譯為「不可思議」是否恰當,是另一個問題)。網友Bryan認為,日文「不思議」的語氣比中文的「不可思議」輕得多,譯法可以有很大的彈性;在不同語境裡,英譯可以是strange, mysterious, incredible, marvelous, miraculous等等。 

2. 年代
それは何を見ても何を感じても何を考えても、結局すべてはブーメランのように自分自身の手もとに戻ってくるという年代だったのだ。(原文)
那是不管看見什麼,感覺什麼,想到什麼,最後都會像回力棒一樣回到自己手上的年代。(賴譯2003年版) 
在那個年齡,無論目睹什麼感受什麼還是思考什麼,終歸像回飛棒一樣轉回到自己身上。(林少華譯)
It was the age, that time of life when every sight, every feeling, every thought came back, like a boomerang, to me.(Jay Rubin英譯)
這一句日文的「年代」,看來應該理解為「年紀」,雖然日文「年代」確實可以是中文「年代」的意思。

翻譯日文,除了可能陷入日文漢字的陷阱外,也可能會因為過度受限於原文,譯出語感怪異的中文來。以下便是我之前貼過的一個例子: 

//ALTS磐梯為了實現重建,決定將家庭客群訂為主要的目標。為此,充實了適合各種家庭的服務設備。「嬰兒午睡房」是其中之一,那是滑雪場裡的嬰幼兒休息室。

川村趕到現場後,發現將嬰兒午睡房當作更衣室的客人陸續走出來。為此,帶著嬰幼兒的顧客,根本無法使用。

急忙查了原因獲知,原來,由於滑雪教練部門約30人在更衣室開會,所以,職員請客人改使用嬰兒午睡房。//

這裡的「為此,…」、「原來,…」、「所以,…」,都是神奇的斷句方式,但看慣日劇或日本電影的人,對這種語氣應該會有熟悉的感覺。

6 則留言:

  1. 要走火入魔去討論每一隻字的話:

    (1)假如我說[記憶這東西真是不可思議]。我想大家明我的[不可思議]只是感嘆詞,非指[不能理解]。但如果要包拗頸(a)首先,記憶不是[東西],錯用詞 (b)人人皆有記憶,千秋萬載,還可以有什麼[不可思議]之訝異?

    (2)It was the age, that time of life when every sight, every feeling, every thought came back, like a boomerang, to me.(Jay Rubin英譯)===》 此段是描述當年年輕狂妄的作者,凡事都自我中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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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不是要討論每一個字詞,以上只是舉例說明在中文裡採用日文漢字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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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中文與日文,就像英文與法文,看似很近,其實很遠。我以前也覺得英法對譯很簡單,但顯然這是我一個異文化人的一廂情願。以《想像的共同體》為例,法文版就將書名改成L'imaginaire national,不將communities翻譯成同源的communautés,其中的巧門實在不是使用那個語言的人可以想見。
    但中文與日文又有更深的糾葛。清末引入西學,很多是藉由日本的留學生譯介,為了翻譯日文,遂多出了很多為了遷就日文的新文體,這種文體以「白話文」為名義逐漸普及,到最後根本就忘記了這其實是從日文而來。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在句子前加上一個可有可無的「關於」,其實就是日文的「おける」,在戰前這個綴詞常寫成「於ける」。又比如中文裡的「總而言之」、「總的來說」,或是較文言的「質言之」,都是對應日文的「とにかく」,還不要說現在中文世界裡氾濫的「~性」、「~主義」等用法,就是原封不動從日本搬過來。日文固然從中國古典搬了很多詞來用,但十九世紀末中文反而從日文那裏借西方的陳述與觀念。拗口的日化中文之所以在台灣成立,多少也有這種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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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許先生和杜先生的看法甚是。論文法,日文其實與中文相去甚遠。在台灣,中文日化問題,比起大陸和香港的中文洋化問題,是不是一樣的嚴重呢?表面看來,日化影響似乎只限於翻譯文學或動漫作品的範圍,對台灣日常社會上的用法影響不算太大。但由於懂日文的人多,譯者難免有非把日文文法直譯照搬到中文不可的壓力。不如此寫的話,原作者的粉絲可能就會認為譯者沒有保留原著的「神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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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覺得主要是譯者本身的問題:有些譯者比較拘謹,有些比較放得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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